2015 年 11 月 16 日

巴黎氣候峰會勢迫商界結構轉型

全球超過190個國家的政府首腦將於本月底齊集法國巴黎,召開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協議第21次會議(COP21) 。會議結果未許樂觀,因為各方正激辯協議內容,但有一點可以肯定:全球企業的營商環境將有翻天覆地的改變,香港亦不例外。各國改變的速度可能有快有慢,但改變方向相當一致,就是在2050年趨近並最遲在本世紀末轉型為「零碳經濟」。

香港商界過去對氣候變化議題大都泛泛而談,部份人採取觀望態度,反正仍未「殺到埋身」;更多企業存有誤解,以為這是利人多於利己的環保問題,而非與營商成敗息息相關的經濟問題。過去很多聯合國峰會務虛多於務實,往往淪為各國元首拍照留名的場合,為何今次例外?

皆因今年該簽的協議早應於六年前在哥本哈根簽定,更因為過去幾年氣候變化加劇証據確鑿,因此能避開浩劫的空窗期只剩下10至15年,各方均明白拖無可拖,所以痛下殺手鐧是唯一選項。今次談判採取由下而上的策略,至今已有150個國家提出「國家自主貢獻」亦即「自主減碳承諾」(Intended Nationally Determined Contributions, NIDCs) ,所以即使峰會未能達成有法律效力的一致協議,減碳勢頭不會停頓,營商環境無可避免會出現結構性改變。

氣候變化的科學十分複雜,所以最權威的分析要倚靠全球830位科學家合力而成 (詳見<政府間氣候變化委員會第五號報告書>)。氣候變化的經濟學同樣複雜,所以連這方面研究的先驅 -前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師和<氣候經濟學>(The Economics of Climate Change) 的作者史頓爵士(Lord Nicholas Stern) – 也公開承認錯誤,表示他低估了氣候變化的災難性影響,因為全人類「正在玩俄羅斯輪盤,分別只是用兩粒或一粒子彈而已」。

要了解巴黎峰會為何會催化經濟結構轉型,須先弄明白三組概念和背後的科學與經濟邏輯。

零碳經濟 勢在必行

今天地球平均溫度已比工業革命前上升攝氏0.85度, 但氣候變化帶來的災害已越趨頻密。要避免科學家公認的危險界線, 即升溫不超過攝氏2度, 人類活動產生的溫室氣體便必不可超越一個「全球碳配額」, 而按照目前碳排放量推算, 這個配額在10-20年內便會耗盡。

根據美國研究組織「氣候中心」分析,香港是全球首十個最多人口受氣候變化影響的城市之一。若全球平均氣溫比工業化前上升攝氏2度,香港居住地將有31%被海水淹沒;若上升攝氏4度,更將有46%被淹沒。〈註一〉雖然海平面上升的過程可能需時逾200年,但由於極端天氣日趨頻繁,香港人「水浸眼眉」的噩夢大有機會在未來幾十年發生。其實大家想深一層,便明白無論香港市區屆時淹沒三成或四成都無關宏旨,因為即使浸了一個港鐵站都會令全市癱瘓,市不成市,遑論甚麼可持續發展。

科學現實無法改變:只要人類社會碳排放量高於大自然的吸納量,氣候變化便會持續下去。因此人類要在「全球碳配額」的框架下生存,唯一辦法是扭轉全球發展模式,達致「零碳經濟」,即溫室氣體淨排放量等於零。各談判方對這目標並無異議,唯一分歧是達到「零碳經濟」的綠色G-Day應定於那一年:世界銀行預計在2100年,而多數國際非政府組織則倡議在2050年。

試想,今天香港連一個商用太陽能或風電站也沒有,全城68萬輛車中約2000輛是電動車,但在G-Day要百份百採用可再生能源,汽油柴油石油氣車輛全部絕跡,包含石油製品的消費品一律消失,究竟有多少企業準備好迎接這「美麗新世界」?

高碳資產 避免鎖死

城市發展需要長期投資,無論是基建、交通、房屋、新市鎮或大型産業,動徹需要幾十年回本期,所以政府或企業對未來的展望馬上影響今天的決策。若果決策者視野狹隘,把資金投放在産生大量溫室氣體的「高碳資產」,最終只會有兩個結果:一是由於減排需要而收緊法例,資産提早報廢停用,導致公眾或投資者損失;二是任由資産長期使用,增加碳排放量而令「全球碳配額」提早爆燈。這就是「鎖死效應」:一旦投資了高碳資產,必定帶來社會損失。

綠色和平剛發佈一份關於2015年中國煤電投資的調查報告,指中國政府部門在2015年1月至9月底間審批並公示的煤電項目數量達到155個,如果全部建成並使用,或將增加約1.4倍碳排放量。〈註二〉與此同時,中國政府已正式公佈「自主減碳承諾」:中國碳排放絕對值在2030年左右達到頂峰並開始下降,2030年的碳強度比2005年下降60%-65%。這批煤電廠若真建成,到了2030年「正當盛年」,屆時要停産還是繼續運行?損失該由誰負擔?社會須在今天而非2030年作出抉擇。

國際能源市場對「石油頂峰」何時出現已爭論多年,鑑於「全球碳配額」已成國際共識,估計有三份二石油蘊藏量永遠無需開採。荷李活影星迪卡比奧等名人聯同400家投資機構,代表2.6萬億美元資金,決定出售並不再投資石油煤炭類股份,正是避免鎖死高碳投資的社會運動。國際組織350.org的香港分支正聯同環保團體號召市民參加11月29日的「全球氣候大遊行」,正是嚮應「拒投化石燃料企業」的訴求。

5年前特區政府決定興建港珠澳大橋,已經「鎖死」了每天多幾萬輛車進出香港,不僅增加空氣污染,更是典型的「高碳資產」(除非大橋只准電動車通行)。反之,若果當初決定興建鐵路橋,碳排放可以通過改造發電燃料而持續降低。

按此分析,投資估算逾1400億元的機場第三條跑道亦屬高碳資産,因為三跑運作40年會「鎖死」額外1.7億噸碳排放,兼在全球升温攝氏兩度的形勢下也可能被淹沒,但未見政府決策以此作為關鍵考慮因素 (詳見公共專業聯盟、香港地球之友及香港海豚保育學會發表的《機場三跑社會代價及回報評估報告》)。香港政府調整策略以滿足「零碳經濟」的要求,在巴黎峰會後更無法迴避。

洞悉氣候 發展有道

國際大企業對氣候變化帶來的結構性改變並不抗拒,它們最擔心各國政府舉棋不定,政策多變,構成投資風險。多個商界組織共同成立「We Mean Business」聯盟,本港中電集團也是活躍成員之一。它們呼籲各國政府達成巴黎協議,以遠早於本世紀末前達致「零碳經濟」為目標,並且制定政策鼓勵商界大規模投資低碳經濟。

社會能否踏上「洞悉氣候」(climate-informed) 的發展路向,即在氣候變化的環境中能保持良好表現而非變得脆弱,是未來存亡的關鍵。今天特區政府大談開發土地,不是填海就是開發郊野公園,究竟是否「洞悉氣候」?頗成疑問。

例如最近政府在獅子山郊野公園旁的大窩坪賣地,為了開闢2.1公頃地盤建屋而須清理並鞏固12公頃陡峭山坡,比例是1:6,遠超正常水平。將來極端天氣的頻率增加,一天之內降雨500毫米的日子(相等於連續7小時「黑雨」) ,上世紀平均117年出現一次,到了2050年這種極大暴雨平均15年便出現一次。假設豪宅建成入伙而有50年壽命,業主在「有宅之年」很可能面對三次今天香港人在有生之年從未遇過的暴雨:石隨雨落,住客須靠未經考驗的擋土牆保命保資產,為何市民要冒上這種不必要的風險?

面對海平面上升,維港兩岸的市區無險可守。英國倫敦市尚可靠加高泰晤士河出海口的堤壩以防止海潮入侵,但港島或九龍半島根本無法設立同類堤壩。發展局長陳茂波念茲在茲的東大嶼人工島也面對同樣困境,除非人工島加高十幾米,但這又牽涉巨大額外成本和可能難以克服的環境障礙。更有甚者,世界銀行報告列出了全球二十個沿岸水淹損失最大的城市,第一名是廣州,第十名是深圳。〈註三〉即使香港有辦法力拒水淹,當周邊城市陷入災劫時,如何能維持交通貿易?如何能確保供水供電?如何能制止氣候難民?工商企業能夠馬照跑、舞照跳、錢照賺嗎?

氣候危機錯綜複雜,若果社會領袖缺乏「洞悉氣候」的前瞻能力,他們自身就是城市發展最脆弱的環節。

低碳創聚 刻不容緩

世銀報告同時引述國際研究,當城市溫度在攝氏20-25度以上,氣溫每上升1度生產力便下跌2%,甚至令勞動力萎縮,這對地產建造業界恐怕已非陌生。如何通過創新的城市規劃、建築和工業設計,創造「洞悉氣候」的發展路向,相信很多專業界別要急起直追。公民團體「低碳想創坊」推出「低碳創聚」平台,正是激發跨界別創新應變的重要一步。〈註四〉

企業推行碳審計和針對核心業務進行氣候風險評估,是適應「零碳經濟」結構轉型的第一步。可惜大部份香港企業對此認知不足,更由於香港交易所推遲公佈「環境、社會及管治報告」指引,不少上市公司延誤了早應開展的準備功夫。〈註五〉

全球最大汽車生產商福士集團,因為偽造污染和碳排放數據而陷入危機,甚至有破產之虞。全球市值最大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集團,涉嫌隱瞞氣候變化風險的數據而被美國紐約州調查。若果香港商界對巴黎峰會引發的範式轉移漠不關心,恐怕會鎖死更大損失,令恐怖襲擊顯得微不足道。

〈註一〉詳見www.climatecentral.org
〈註二〉詳見綠色和平報告“Is China doubling down on its coal power bubble?”, 2015年11月
〈註三〉詳見世界銀行報告“Shock waves: managing the impacts of climate change on poverty”, 2015年11月
〈註四〉詳見「賽馬會低碳創聚」 www.coil.hk
〈註五〉欲前瞻巴黎氣候峰會的影響,可參加11月25日研討會,詳見carboncare.wix.com/hkagenda

原文刊於《信報》2015年11月16日
http://www1.hkej.com/dailynews/commentary/article/1183363/巴黎氣候峰會勢逼商界結構轉型